【龙嘎/嘎龙】牧人之歌 2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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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三】


阿云嘎的家离车站不近,开车还得有一会才能到,汽车行进在草原中,像一艘碧波里的船。


郑云龙之前没见过阿云嘎的家人,不过阿云嘎给他看过全家福的照片。他家少民生的孩子多,父母生他的时候年纪已经大了,上头还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,一家人都是很典型的蒙古人长相,颧骨高高,无论老幼笑起来眼神里都是敞亮的。


不大点的阿云嘎被父母抱在中间,小胖脸上嘟嘟肉,撅着嘴好像不高兴似的,看着特好玩儿,阿云嘎后来挠挠头解释说,自己当时可能憋着上厕所。


郑云龙现在回溯自己的记忆,早就忘了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从普通朋友变成铁哥们了,好像认识没多久的时候,他们就已经像现在这样要好了。


新兵连的时候,郑云龙可能是水土不服,脖子上背上都起疙瘩,又痒还够不到,一使劲儿挠破了好几道,晚上熄灯之前,阿云嘎干净利落把医务室开的小玻璃瓶敲开,沾了棉签给他抹药。每天晚上擦一遍,微凉的药液留在皮肤上,能把痒和疼全抚平下来。


“谢了啊。”郑云龙趴在阿云嘎让出来的床上晾背,向在窗台收拾药箱的背影道谢。


“嗨,谢啥。”阿云嘎笑着摆了下手,扔了空药瓶,又拿出手巾擦了擦刚刚洗完没来得及擦两把的头发,这下就有点滑稽,郑云龙才发现洗完澡的阿云嘎浑身胳膊大腿都是雪白的,只有两只手和脸晒黑了,手腕处有两条分明的黑白分割线。


“笑啥?”阿云嘎转头疑惑道。


“暹……暹罗猫。”郑云龙伸出手晃了晃,又看看阿云嘎的,憋着笑小声说。


“狗不狗啊你!”阿云嘎很快反应过来,假装狰狞了一下,哭笑不得地拿毛巾甩了一把郑云龙的屁股,“赶紧滚上边睡觉去。”


“好嘞!”郑云龙笑出一口小碎牙,扒着床长腿一蹬上去了。


可能是学兽医的原因,郑云龙总觉得老实人阿云嘎有一种很独特很奇妙的善良,对人好的时候,好像把人都当成小羊羔子,可帮可不帮的忙在他这全算做自己的事,新兵连的班长没事就训郑云龙:“你看看人家阿云嘎,再看看你!当你那力气是个宝儿啊,一天天犯懒劲,当两年兵让你划水来的!?”


郑云龙站的笔直,不敢低头,只好耷拉着眼皮看着矮一头的班长,可怜巴巴不说话,好像正在对自己的内心做深刻的审视,那小眼神含着泪似的,把班长也看得不耐烦了,挥挥手让他解散了,青岛人长腿一蹽溜得快,其实心里还想着回头有空去小卖部要跟阿云嘎讹块巧乐兹。


也不是完全没想过班长说的这码事,大清早让阿云嘎带着加练,差点跑到虚脱的郑云龙四仰八叉地躺在训练场光秃秃的草地上,嘴里还塞着阿云嘎刚刚请他的巧乐兹,太阳已经升起来了,阿云嘎嫌晒,走到树下阴凉的地方去,郑云龙不愿意动弹,摘了帽子撑起来遮住一点日光。


他恍惚发觉自己已经在新兵连呆了一个半月了,还没跟家里联系过,军营的生活当然苦,自己竟然没那么想家,尤其不想老郑。


从小到大,他爸不是在部队当领导就是转了业在搞生意,陪他的时间不多,在他有限的记忆里,他一打游戏老郑就骂他,说他天天逃课打台球去网吧逼得他推了工作来学校挨骂,小小年纪一身毛病,不到二十的中学生跟个废人一样。


后来好在脑子机灵够用,高三一努力成绩没太掉队,他想离开家,就考去了北京的大学,结果耳根子清静了没多久就玩脱了,必修课挂了科,保研奖学金都失之交臂,一放假又让老郑拽回青岛一顿骂。


让他参军之前,老郑也是那么黑着脸数落他,让他活得跟个人似的。


那到底啥算活得跟个人似的?


要是他还在十三四的年纪,肯定还会梗着脖子说平时不管我,我一达不到你们的要求你们就骂我,没个人样也是你一手造成的,十九岁的时候他已经习惯了,对自己的现状和别人的态度都习惯了,无论他老爸说什么都笑嘻嘻地好好好是是是参军去参军去,说好听了叫随遇而安,按他家人的话说叫死猪不怕开水烫。


郑云龙看着不在意,心里告诉自己还不如认清了现状,莫生闲气,反正在军营或者家里,哪都差不多,不如趁着还有时间去试试。


他就像脱离了轨道的小行星,知道很多事在失控,漫游漫游,永远没有目的地。


他不会直接承认阿云嘎这个人有多好,平日里互损跟腻在一块儿兼有,但这些矫情的人生问题不在他们的讨论范围,但是偶尔也会想,如果阿云嘎是老郑的儿子,一定符合他“有个人样”的标准吧。


郑云龙慢悠悠把雪糕吃了,拍拍身上的土,朝树下的人走去,阿云嘎正在看家里来的信。


阿云嘎半个月前给家里去过信,今天早晨班长把回信给了他,几张写满蒙文的信纸里还夹了张婴儿的照片。


“嚯!你儿子这么大了?”


“屁,我小外甥。”阿云嘎翻了个白眼,靠在树干上又摸摸照片里的小孩儿。


“诶,想家吗?”郑云龙揪了片树叶揉搓揉搓。


“当然想啊,怎么可能不想,咋了?”


“没啥。”揉成球的叶子被扔进草丛里,郑云龙蹭蹭手,问了一个往常说不出口的问题,“你有没有觉得,就是,我很幼稚啊?”


阿云嘎小小诧异了一下,没有正面回答,想了一会才说,“这和你要承担多少东西有关系啊,压力大的人成熟早,养家糊口啊照顾家里人什么的,有时候也是被动成熟的,也有的人生活环境会好一些,所以没什么必要的责任要承担,那自然也不用想这么多,可能会成熟得晚嘛。”


郑云龙点了点头,没有接话,盯着花坛的水泥发呆,没一会儿就让阿云嘎拽起来,走走走,咱抻会儿单杠去。


嘎子我还想吃冰棍儿,郑云龙伸了个懒腰。


吃我一脚吧你!


郑云龙没心没肺地笑着躲远了。


【四】


草原的天空和北京的天空不一样,郑云龙在工作的间隙也会透过办公室的玻璃看看这颗祖国的心脏——淡蓝的天空冬季会带着灰调,下面是林立的高楼和来去的人流——和这边太不一样了,瓦蓝的天连着一马平川绿色的草地,怪不得说天苍苍野茫茫。


这几年牧民们开始定居,阿云嘎也给家里盖了两层的砖房,家里的摆设简单而温馨,墙上还贴着闺女儿子画的画,郑云龙跟着他一进屋,扑面而来就是牛羊肉炖出来的香气,阿云嘎的家人知道郑云龙是他当兵时候的关系最好的战友,早早起来忙活了一上午,等着远道而来的客人拜访,阿云嘎的小女儿刚满五岁,大眼睛忽闪忽闪,跟个鲜奶做的小人儿一样水灵,喊完叔叔好就害羞地躲在妈妈背后,捂着小嘴巴探出头来看陌生的叔叔和小哥哥。


“琪琪格,弟弟呢?”阿云嘎摸摸女儿的头顶,用蒙语问她。


“在外面给巴特尔喂吃的呢。”小女儿指指狗窝的方向,巴特尔是孩子舅舅前些日子送给他家的小狗崽,小儿子喜欢极了,每天都自己拿着妈妈准备好的吃食喂那条小奶狗。


“去,把弟弟叫回来,说郑叔叔跟哥哥来了。”


小女孩点点头,晃着小麻花辫跑出了屋子。


郑小屁的脖子都快着小闺女扭到外边去了,郑云龙实在看不下去自家儿子的傻样,不动声色地拿拇指捏捏小圆腮帮子,一脸无奈——郑承,长点出息行不行?眼睛都快长人家身上了。


小屁这才鼓着嘴恋恋不舍地把头转回来。


老额吉吻过年轻人和孩子的发顶,礼数就算行完了,郑云龙坐在阿云嘎的父亲旁边,小屁跟阿云嘎家里的儿子闺女坐在一排,阿布快八十岁人身体还硬朗,吃起牛肉来牙口没一点儿问题,内蒙白酒度数高也不在乎,非要拉着儿子跟这小战友喝两口。


郑云龙不知道老人的酒量好,还在犹豫上了年纪的阿布能不能喝,便有点为难地看向阿云嘎,阿云嘎笑着往三只杯子里斟满了酒,郑云龙接过酒杯又看了一眼自家儿子,小家伙非常会做人,拿小手给自己的嘴上拉了个拉链,绝对不向老妈告状,郑云龙便放心了,笑着捏了一把小屁的脸蛋,小子挺上道儿。


火热的白酒下肚配着肉香,郑云龙纵是酒量好也从脖子根红到了耳朵尖,阿云嘎喝得满头汗,抹了一把脸缓缓,夹了几块土豆跟胡萝卜到孩子们的碗里,嘱咐着妻子什锦罐头吃完了,再去厨房拿一罐开,抬头见郑云龙也没好到哪去,便忍不住大笑着调侃,说郑云龙进了机关酒量就大不如前了。


郑云龙用没沾油的无名指把自己的无框眼镜夹下去,大着舌头说我这性格也懒得在单位应酬,平常跟朋友聚聚都是喝啤酒,这家伙,白酒哐哐造,我看杯子都重影儿了,说完便憨憨地笑起来。


他确实也很久没喝醉过了,在阿云嘎这里倒是难得的畅快。草原的酒可真好啊,一口清液顺着食管滑下去,胃里便涌起一阵暖一阵热,心里也舒服,三言两语间,往昔的日子就在脑海里连成了线。


当时在部队里他们没法用什么电子设备听歌,郑云龙就总撺掇着阿云嘎没事儿唱个歌,用他的话说我们嘎子唱歌巨牛,就跟原唱一样一样的,阿云嘎就最爱唱那首往日时光,当时年纪还小,每天的生活都是崭新的,一首歌听听就过去了,阿云嘎一边刮胡子一边哼哼着,如今我们变了模样,为了生活天天奔忙——


但是只要想起往日时光,你的眼睛就会发亮。


现在倒是真的像歌里唱的一样了。


TBC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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